NinaDobrev

我的2013

 

我的2013,大事成了小事,小事变成大事。

说一下这小事变成的大事。

去年十月,我搬到了东湖边,恢复了每天坐公交车上下班的生活。

公交车从武昌到汉口,从我的楼下到单位楼下,刚好从起点到终点。车程约一小时,脑力清新若晨,我把这用作了每天固定的读书时间。车上总有座,一小时只能待在那儿,哪儿也去不了,什么事也做不成,真好。

通读了《红楼梦》。高中时曾硬着头皮读完前八十回,一无所见。现在,总算读明白了那琐琐碎碎文字后面细细密密的心思。读砖头一样的珍妮丝·乔普林传记《活埋蓝调里》,Myra Friedman著,高晓莹译。又读三个砖头一样的冯友兰《中国哲学史》……

这恢复了我中断差不多20年的每天的读书生活。

《中国哲学史》在第一个砖头中间,戛然止住——今年十月,单位搬家,从汉口高家台迁移到了武昌东亭,522公交车的生活终结。

新单位在东湖另一面,可以步行,单程约45分钟。生活节律决定了生活内容,生活节律就是生活内容。发现我的读书生活再一次云消雾散,已经是单位搬迁一个月后,当时我走在东湖边,在上下班的路上,恍然明白上下班的内容已换。

就走路。每天一个半小时,环湖而行,环湖走走停停——尤其是傍晚,下班途中,看湖,看树,看天,看鸟。

一个城市有三个面目。开车的城市,坐公交车的城市,走路的城市,每个城市都不一样。这一年,我恢复了另外的知觉,进入它更细的脉管,游遍城市全身。

我对另外的生活有了一些了解。

湖边最多的鸟,是喜鹊。浅灰色的身体,带一点点蓝。它们那样飞,像那样落,像那样成对觅食,像那样滑翔。尾巴和身体差不多等长,在草坡上走,草深了,就显得不方便,但飞起来,好看。

喜鹊落在深草里,身体没进去,有时只露出精黑的头。精黑,我造的词,没有更合适的词。它那么黑,吸进了光,又反射出更柔和深潜的光,黑得纯正,即使隔很远,也能看到那因为羽毛而显示出的完美质地。那是生命才有的黑,是自由野生的活物的黑,优雅纯粹,精气四射。

有时,一只,或者两只喜鹊,落在了穿湖隧道的墙头上,这样,我们就会靠得很近。两只喜鹊,我觉得那是一个家庭,小家伙们此时就在我凉台上方树丛的大鸟巢里,等待着父母归来。那是我家门前的一条小道,我走过去,经过时看它(们)两眼,它(们)也看看我,然后各走各的道。

斑鸠是另一种常见的鸟,远远望去,它们的羽毛灰扑扑的,像是有点脏。斑鸠是现代生活的大师,早已习惯了城市生活,时常在人类的垃圾桶附近出没,那里有它们觅不尽的美食。我书房的窗户,有一个小平台,斑鸠有时落在上面。隔着玻璃,它看不见室内,自由自在,无忧无虑;而我就在它的咫尺之内,低眼看它,暂停下电脑上的活计。在近处,斑鸠恢复了它的美,极干净纯洁的灰,脖子上一圈只有上帝才造得出的黑白斑花环,美得惊心动魄。

春天,有一只鸟的叫声,穿过了夜晚的大气,抵达了我的屋子。我凭着直觉认定,是布谷鸟,只可能是布谷鸟,才有这样的叫声。

问做过农民、渔民的岳父,他也听见了,他很肯定地说,是布谷鸟。

这布谷鸟在东边大约一里外的一个树林里,每到夜晚四下无人,便开始鸣叫,每次叫四声儿,像一个三高一低的乐句:“播播播谷——”,“播播播谷——”。有时我半夜醒来,这乐句还在鸣唱着。它唱了整整一个月,每夜每夜,直到初夏来临。有一天凌晨,我看完欧洲杯的直播,关上电视,布谷鸟的叫声由远及近,在客厅外的树丛间绕了一个圈,然后向湖上飞去了。

秋冬早晚,蟋蟀们渐渐叫起来——房前四周,上下班的路上。还不是很繁盛,却已经处处有声。不由想起非典过后那一年,我带着孩子到武汉大学寻虫,诺大的校园走遍,却一片死寂。真好,现在,蟋蟀们又活转来了,不知它们是如何躲过了非典时遍地的杀虫剂。这是给人信心的——不管多严酷的灾难,也都阻挡不住生命的轮转不息。

深秋,有好几天,我在暮色很重时下班去。月亮已经在天空出现,西边是一片晚霞,还没有完全暗下去。嘴尖体肥的夜鹭,肥得夸张,让人暗自吃惊它们是如何把这么大、就像是苏东坡的身躯飞在了天空上。此时,它们从左侧、从东湖那边陆续飞起,越过了环湖路,继续飞,飞向武昌的内城——它们也在回家。

奇怪,它们的家不在湖上,是在城里吗?抑或,在更远的长江岸上?

今早,武昌落了第一场雪。沿湖路上,几十只麻雀站在柳树顶,像站在一丛绿雾上,一动不动,望着路的这边,望着雪茫茫的湖。

它们也不回窝,也不冷,也不叫,就那么呆站着。数排黑团,错落着,又像是精心排过队,怎么看怎么好。这黑团映在灰亮的天上,前面是雪片寂寂。对面的草树里,喜鹊生活如常。又有数只黑鸟,时飞时栖。栖时一身黑,间染白色。待飞起来,两翅展开,才发现大条大块的黑白,对比宽阔鲜亮。

鸟儿们都不叫。下着雪也下着沉寂。湖面,四周,路桥,一片苍茫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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